第64章 孙柳玉
日子一天一天过，山里的生活平淡如水，全然不似城市里的繁华热闹，却胜在纯然朴素，邻里间各家各户相互帮衬。转眼天气也越来越冷，眼看着已经十一月中旬，天已立冬，再过不久便是严寒。田里棉花已然尽数采摘完，紧接着就要拔棉柴了。
除了插稻外，拔棉柴算是最累的活计了，根深不说，立了冬后土地也会变得很硬，很难□□，往往拔几棵手心就被勒的通红。这些活计男人来做都是问题，兄弟俩是断不会让家里的女人动手的。
青柠也晓得自己有多大本事，便把割下来的白菜放在院子里晾晒，好蒸发些水分，这样冬窖时在地下也不易烂根腐坏。
当初见种了这么多白菜和萝卜她着实惊讶，更讶异的是，这些菜收了后当归竟然还不让拿去卖。后来才明白，蔬菜大批上市时，因为选择多，是以价钱很便宜。这些白菜若是冬窖过后来年春天到了再拿去卖，那时集市上鲜少有这类菜，是以价钱会是平时的双倍都不止。
土窖是提前挖好的，里面也已经布置妥当，只需把菜放进去就好。
临近晌午了，兄弟俩驾着牛车，拉了一车的棉柴往家赶。这些棉柴一来可以烧火，二来还可以用来围院子。
赵犇把牛直接拴在程家门口，打了声招呼便回自家了，青柠也没拦他，开始把饭菜往屋里端。
程当归道：“辛苦娘子了。”
青柠淡淡一笑：“快吃吧，别油嘴滑舌的。”
因着棉柴难拔，且田里也没了别的活计要忙，是以几人不急不躁，好些天才算彻底干完。忙完这个地里的萝卜和白菜也开始往家里采收准备冬窖起来，除了院子里种的些没急着挖出来。
这些琐事做完已将近十二月，再过不久便是除夕，回头一想来到这里已经一年了，时光飞逝，不过眨眼间。前天下了场雨，雨水虽不大，然而天气却随着这场雨逐渐转寒。
程当归吃了早饭就被迎春叫走了，说赵文礼腿疾又犯了。青柠收拾完锅碗，见天色放晴，阳光甚好，想想转身回屋把一早穿上的新袄裙换了下来，围上围裙打开地窖的洞口，把窖里的白菜一棵棵往外搬了晾晒。这些白菜是为了开春能卖一个好价钱的，可不能因为一时疏忽给糟蹋了。
“青柠。”一声极轻极淡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青柠身形瞬间僵住，猛地转过身子！
来人一身华丽的绫罗绸缎，身披大红披风，容颜艳丽，丝毫不输与镶银的美貌。长长的乌发轻垂至腰间，发上流苏玉簪轻挽，俨然一副云英未嫁的姑娘装扮。
青柠与她五步之遥。
青柠一直以为在这里能遇上赵文礼实属巧合，却不想，有朝一日，竟然还会在这里，遇上她的那个主子。
孙柳玉红唇微弯，唇边掠过一丝笑意，看着青柠饶有趣味道：“青柠，别来无恙。”
青柠越过她，就着井边木桶里的水洗手，淡淡一笑：“托刘夫人的福，青柠过得很好。”
“刘夫人？”眸子轻眯，孙柳玉淡淡一笑，语气却是冷然：“青柠，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昔日那个被家父欺负了就只会躲在赵先生身后装可怜的小丫鬟，如今竟然也懂得反击了。”青柠是最清楚她有多厌恶与刘家的亲事了，如今却拿“刘夫人”三个字来膈应她。不过一个丫鬟，一生为奴终生为奴，贱婢也敢在她面前撒野，真以为她就捏不住她的七寸了吗？
青柠在围裙上擦擦手，垂眸一笑，果然，她还是忘不了在孙府的那些日子，那让她觉得肮脏。
“看来你是见过赵先生了，他还好吗？”
孙柳玉以为这世上没了青柠，就不会再有别人吗？迎春那丫头倔着呢，又行走过江湖，对赵文礼更是痴心不改，而赵文礼也对她渐生情愫，只是心里不愿承认吧。这样生机勃勃的姑娘，怎会输给孙柳玉。
果然！孙柳玉脸色乍变。
若果说她的七寸是孙府的那些日子，那么孙柳玉的七寸便是赵文礼。
青柠笑笑：“孙姑娘，莫要再与我说什么主仆之类的话，早在你狠心将我打晕在冰天雪地那日你就已经当场撕毁了我的卖身契约。而赵先生也说过，在你回去后你便为我立了衣冠冢，在官府那里，我已是死人。说到底我还要多谢你，不然这一生我也难逃奴籍，又何来这当家作主的生活。”
“当家作主？”孙柳玉嗤笑：“破烂不堪的衣裳，几个发臭的白菜，再加上每日烟熏火燎，这便是你当家作主的生活？”
青柠看看身上的袄裙，这还是初到这里，当归拿给她的赵大娘的衣裳。方才穿的是新衣，只是怕给弄破了，就换了旧的，没想到竟成了别人嘲讽的理由。
“青柠，虽说在官府那里你已是死人，但是你莫忘了，我完全可以将你带回，然后解释你不过失足坠崖，被人所救。届时你依然逃脱不了和府中其他贱婢一样被我爹玩.弄的命运。”
青柠淡淡道：“孙姑娘，你今日这身打扮，但凡谁见了都会以为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只是你我心中都明白，这只是假象。主仆那么久，对你我还是有所了解。若然我猜的不错，你会站在这里，定然是不甘心而在刘家生出了幺蛾子，继而被休回的吧。而以你父亲唯利是图的脾性，但凡是对他不利亦或不能带给他的利益，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放在眼里，更何况你被休一事，一来必定让他失了不少颜面，二来，同是商人，刘家怎会善罢甘休，你父亲，这回损失不小吧。”
孙柳玉看着她，眉眼冷冽。
青柠续道：“你会这么做不消说必是为了赵先生，你父亲将你赶出家门正和你意。而你，锦衣玉食惯了，也从不会委屈自己。你今日这身打扮，这般光鲜亮丽，我很好奇，你私藏了你父亲多少家底？你做事鲜少会留后路，你还回得去吗？如此，孙姑娘，你的大话，从何而出？”
孙柳玉甩袖冷哼：“你的确变了不少。只是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他和你生活在这里吗？”
“这很好猜。”青柠淡笑：“要么，赵先生曾告诉过你，要么，你是在暮云镇得知的。最有可能的，便是迎春身上。”
“简迎春？”孙柳玉讥讽一笑：“青柠，简迎春那般维护你，我以为你与她感情有多好呢，不曾想，出了事，你头一个怀疑埋怨的就是她。”
“不，你错了，我说的是迎春背后的简英。”简英喜欢当归这是众所周知的，只可惜妾有意郎无情，平添了一段愁怨。孙柳玉是怎么来到暮云镇的她不知，又是怎么跟简英搭上线的她也不知。但是她知晓，这两个人有共同的目的。一个心系当归，一个心系赵先生。她想，孙柳玉会得知赵先生在这里，多半会是迎春说的，毕竟简英一直不同意迎春和赵先生一事。这两姐妹碰到一起争吵几句，难免不被别人听了去。
“你果然聪明，在孙府，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伪装的。”孙柳玉冷然一笑：“青柠，你说的虽头头是道，但是虎毒不食子，我相信父亲不会把我怎样，只要我把你带回去，便可功过相抵。你或许不知道吧，父亲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呢。那段时间我在家里，每当夜里我睡不着出来散步时，逛到父亲的院子里时，我总能看到一些事。比如父亲又在玩.弄府里丫鬟，而那时，父亲叫的却都是你的名字，哈哈哈……”
“啪！”
“你敢打我！”孙柳玉震惊万分。
青柠冷冷一笑：“打你又如何？父债女还。孙柳玉，看清楚你脚下的土地，这不是在孙府。在这山里，除了你我外，根本没有外人进入，换言之，这里十分封闭也极其隐蔽。即便我狠下心来让你葬身于此，你以为你真的就走得出去？”
“昔日贱婢也敢口出狂言，谁给你的自信？”
“自然是我相公。”
“哼！原来你也会生气，该不会是因为我的话而恼羞成怒了？只是青柠，我所说可句句属实。”
青柠走进两步，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孙柳玉，你再胡搅蛮缠下去，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的善良，从来都是因人而异。”
“不客气？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个不客气法。”
青柠淡淡道，“孙柳玉，当初你会伸手救我，如果我没猜错，其实你救得是你自己。你见到那时的我，不过是看见了之前的自己。”
孙柳玉眼睛微微眯起，心下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其实你并非，是你父亲的亲生女儿。”她没说出的话是，孙柳玉也难逃和府中其他丫鬟一样的命运，也或许，她已经沦落成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