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几许炊烟起

作者:傅澜珊

第68章 是非对错


  青柠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床上只有她一人,身侧的另一半余温尚存。她挪挪身子躺了过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昨晚的情况她再呆下去只会更糟糕,算算时间,相公也该来了,再者,即便三胖子在半路上等着,回家的路也不止那一条。她早已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路,只消留意避开,未必就一定能被三胖子拦截住。心里是这么想的,却在刚踏出院子时,遇上了前来的相公。
  她那时已没那般难受了,然而当见到他的那一刻依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后来的事她不太晓得,只晕晕乎乎知道自己是被他一路抱回来的。到了家也不知他是何意,只端了碗药让她喝下,之后她便不省人事。
  青柠内心一叹,这一夜过去,不知又会有什么变化。她起身摸来衣裳鞋袜穿上,然后梳妆打扮一番出了屋子。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冬雪,院子里铺了一层,白茫茫的一片,雪花在空中起舞飞旋,犹如棉絮,落在人肩头转瞬即化。
  矮矮的茅草灶房屋顶,烟囱里炊烟缭绕,里面传来柴禾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一切那么和谐。
  “相公。”青柠走过去。
  男人侧首看她,微微一笑,把手递给她。“过来。”
  青柠走近,顺势坐在一堆柴禾上,定定的的看着他,后者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都过去了,没事了,以后咱们可以平平稳稳的过日子了。”
  青柠没再说话,把头靠在他肩上,举起双手至灶膛处取暖。
  早饭仍是四季不变的米粥,还放了几颗红枣和山药,菜是昨晚吃团圆饭剩下的,笼屉里除了几个葱油饼子还有昨天剩的一碗饺子,这个早饭还是挺丰盛的。
  程当归照例把碗里的红枣统统夹给青柠,后者见他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饭桌上寂静无声。
  因为大年初一这天上午不能扫地也不能往外泼水,早饭吃完后两人也只是把碗筷收拾了放进锅里便歇了下来。
  青柠看着站在院子里的男人,缓步走过去,轻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昨晚一切都太过仓促,方才她又细细回想了一番。在她出了院子遇上相公时,那时的他看见自己那副样子似乎一点也未感到意外与惊讶。还有,在她倒进他怀里时,昏昏沉沉间她好像有听到他在跟一个人说话,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像三胖子。
  从迎春的反常到后来的一切,这之间似乎有一个很大的谜团。
  “当归!当归啊……”来人是三胖子的母亲周氏。但见她笑得十分高兴,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程当归温和笑笑:“周婶,过年好。”
  “好好好,过年好。”周氏挥挥手,然后道:“当归,婶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哦?什么好消息?”
  周氏见他问得不怎么热络,顿时心里有些不高兴,不过这并不能完全影响她的心情,“三胖子他有媳妇了!”
  “真的?”程当归故作惊讶状,问道:“这的确是件喜事,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
  “嗨,什么福气不福气。”周氏顿时心花怒放,掩嘴笑道:“告诉你吧,那姑娘和青柠镶银一样,都不是咱村的。”
  “哦?是吗?那她叫什么?”
  “哦,那姑娘叫孙柳玉。”
  说起孙柳玉,村里人都知道,这个前段时间频繁出现在村子里的人,和青柠等人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当然,众人也知道她曾多次出现在赵文礼家里。
  是以,三胖子娶了她为妻,还真不好说是喜是悲。
  周氏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后又笑道:“我今天来也是想跟大伙说一声,明天年初二,咱家办喜事,准备给三胖娶了。你们家和赵犇那也说声,记得来喝杯喜酒,我就不去了,我还得挨家挨户的去叨扰呢。”
  “行,周婶放心,明天一定过去。”
  “好嘞。”
  冬雪越来越大,青柠望着那个男人,雪花在他肩头落了一层又一层,寒风也越来越大,吹得他发丝飞扬。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心里没来由的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下,是她的错觉吗?那一向挺拔为她遮风挡雨的身姿似乎已经微微佝偻。青柠抬头望了望天,遮去眸子里的湿润。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站定在他身后,风吹起他的衣摆,是最粗劣的麻布衣裳。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从身后搂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后背。那一瞬间她能感受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家里还剩了些饺子馅,今天就包完吧。明天村里有喜事,一会我把这一年的收入拿出来算算,咱也好给人上个礼,毕竟家里也没个像样的礼品……”眼泪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你不怪我吗?”
  青柠摇头:“不怪,真的不怪。我本就是个自私的女人,我没那个度量去宽宏所有人。在我眼里,你所做的一切无论对错出发点都是为我好。”如果真的有错,也是她的错,是她打乱了他原本平稳的生活。
  程当归转过身子,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道:“这件事迎春一早就告诉我了,之后的一切也都是我安排的,我只是将计就计,绝了她再想害你的念头。至于结果孰是孰非我不想去管,我就是这么个人,心狠手辣。”
  第二日三胖子家门庭若市,新娘子没有嫁衣,只顶着一方红帕被背进新房。
  程当归和青柠没有留下喝酒,只交了礼金,出来时碰上了同样只交了礼金的赵文礼和迎春。
  四人视线相交,最终无言相去。
  *
  冬雪下下停停,一个冬天悄然过去。期间赵大娘带着儿子儿媳一起去了趟亲戚家。陈贵和陈梅两兄妹也都说了亲,虽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是正正经经的人家,娘家婆家离得近也好来往。
  冬去春来,万物萌芽,已是初春三月,外面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镶银如今怀孕已有八个月,小腹隆起,她靠在门框往外探头去看。相公和程大哥拉了一车冬窖的白菜和萝卜前去贩卖,这一去已经好些天,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春寒料峭,风雨交加,天气还尚寒冷,镶银裹了裹身上的衣裳,退回屋内。闲来无事的她,取出从程当归那里拿来的笔墨纸砚,摊平在桌子上。
  赵犇携着一身雨水从外面回来,屋里镶银正埋头挥笔,大腹翩翩。预产期算过,可巧就在五月份。他捏捏额角,这小家伙可真会挑时间,五月份,那正是种稻的季节呢。
  “在画什么?”
  “你回来了!”终于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镶银放下笔快步走过去,嘴角的笑容娇美如花。
  赵犇笑着迎接她的怀抱,柔声道:“下次别跑这么快,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吗。”白色的宣纸上,一个慈眉善目的短须中年人赫然立于其上,“这是谁?”
  “是我爹。”镶银把笔墨吹干,轻声道:“很久都没见到他老人家了,也不晓得他过得怎么样。”
  赵犇扶她坐下,柔声道:“等孩子出生了,我们带着孩子一起去见他老人家。”
  镶银笑笑:“好。”
  “今天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这小家伙老是踢我。”镶银嘟唇埋怨,一脸柔和,满是即将为人母的喜悦。
  “敢踢娘亲?这小子是不是胆子太大了些?看我不教训他!”
  镶银噗嗤笑道:“说什么胡话呢。”
  淅淅沥沥几场连绵雨下来,田里泥土松软,正是整地的好时机。眼看着即将也要培育秧田,镶银身体多有不便,青柠便留在家里陪她做做琐事,男人们则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去了。
  稻谷种子和棉种都是去年筛选好的,个大圆润饱满,青柠把这些种子拿出来晾晒。因为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倒是轻巧了不少,速度也快了许多。
  转眼已是四月,这个时间也该培育秧田了,几乎每天都能看见村里人在往田里抽水。程、赵两家自然也不能落后。秧田培育好还有桑田需要松土修剪施肥,这些忙下来后差不多也该插秧了。
  去年是青柠和镶银在秧田拔秧苗,今年镶银不便,青柠一人忙不过来,于是三人便一起动手拔秧苗,然后一块插秧。
  镶银一人在家闷得慌,就拿着针线篓坐在一旁缝缝补补,都是些婴儿的小衣裳。
  青柠笑道:“镶银真贤惠。”
  “就是啊,镶银妹子,以后我跟青青有了孩子就认你做干娘吧,你以后也给你干儿子做几身衣裳。”程当归挤眉弄眼附和道。
  几人此刻都在插秧,田里到处都是水,青柠掬水泼了过去,“怎么哪儿都有你?你看看人家赵犇,埋头不说话只顾干活。”
  程当归满不在乎一挥手,“怕什么,我有娘子啊,我娘子多能干。”
  镶银轻笑。
  青柠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