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续(十一)
三日后,玉屏峰上,一人端坐,十兽嘶鸣。风云变色,轮回有终。
老阁主把冰续丹给梅长苏服下,平和的说道“小殊,此种解法,从古至今,未有人尝试过,是莫可奈何,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此番解毒必定凶险万分,要你有坚定心智,不能半途而废。”
“我知道,既已决定借此法重生,长苏必不动摇。”梅长苏亦平和回应,言语间却透着一股不可转圜的决心。
“并非我不相信你的意志,当年挫骨削皮,你尚且没有过动摇,如今换血之苦,也必能忍得。只是只此一次机会,不能有分毫差错,我会全程用摄魂术控制你和灵兽的心智,望你应允。”
“若此为万全,长苏没有异议。”
“小殊,聂真他死前…最后和我说,救他,活下去,为他自己。”老阁主突然就插了这么一句进来,字字殷切“你要活下去,活下去。不是为了旁人,是为了你自己,知道么?”
梅长苏垂下眼睑,默默不语。老阁主开始运气行术。待梅长苏和灵兽皆已入定,他带着些不忍得目光看向一旁异常沉默的蔺晨。
“晨儿,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
“那你知道接下来都要做些什么么?”
“嗯,我知道。”
老阁主像是没有听见他说知道,仍然碎碎的念叨“人乃万物之灵长,若救小殊,你明白的,人的灵气必不可或缺,只是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老阁主似是深怨自己无能“要委屈我儿,在解毒逾过大半程的时候,来行这头上末下第一遭了。”
“我心甘情愿,爹你知道的。”蔺晨像是答应一件极轻巧的事,理所当然,本该如此。“快开始吧。”
玉屏峰顶钟灵毓秀,十头异兽气血倒流,痛苦嘶鸣。老阁主因摄其心魂而感其痛苦,十倍加之于身,如堕炼狱。周遭百草瞬时荒芜,苍山无色。
少顷,蔺晨也开始打坐,缓缓运气引长苏吸他气血。老阁主心惊蔺晨过早加入,却又不敢稍有犹疑,只得狠下心来继续行法。
飞流在一旁的枯树上站着,一直看着他们,看着苏哥哥和老阁主说话,看着苏哥哥安静的坐在那,看着讨厌的蔺晨哥哥也跟着坐在旁边。他不太懂他们打算做些什么。
此时树下蔺晨心志不移,却神思形外。
“爹,你把这么胖一只白毛猴子带回来做什么?”
回到琅琊阁,蔺晨看着那个白毛猴子,在老爹问他选哪一种方法解毒时,想都没想就要回答,却又嘟嘟囔囔半天说不清楚,只好在自己手上写下一个“全”字。
手指带着毛,毫无力道,那样柔软却坚定的一个字,落在蔺晨手间,让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兴趣。
从那日起,这个胖白毛猴成了他最喜欢观察的生物。
火寒毒,天下奇毒之首,若是彻底的解,不仅内息全摧,再无半点武力,而且年寿难永。且碎骨拔皮后,至少要卧床一年以使骨肌再生。好处就那么一点点,常人之貌,舌苔柔软。就为这么一副身外之物的皮囊,眼前这个白毛猴就要拿性命去换,真是看不开。
琅琊阁知晓天下事,要猜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的身份对蔺晨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等他大概摸清了林殊的底细,就天天去他跟前骚扰。
林殊病卧在床的那一年,蔺晨只能看到他层层棉纱下没有盖住的那一双眼。
他开始有事没事就来看看那一双眼。那双眼也渐渐的不再只是一汪死水。
看到那双眼悲愤“你是不是又在想梅岭那七万亡魂啦?”蔺晨看到他眼睛一跳,知道自己猜中了。
看到那双眼深不见底“你是不是又在谋算,等你好了要怎么替他们报仇啊?”蔺晨看到他眸光一闪,知道自己又猜中了。
看到那双眼荡漾着不一样的怀念“你是不是又在想你原来在金陵的那些破事儿,想你那个倔王爷,想你那个傻姑娘哇?”蔺晨看到他绝望的阖上了双目,知道自己不该再猜。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梅长苏的目光不再会跳动,会闪烁,会紧闭,更多的时候,只是死死的盯着天花板。然而蔺晨已经不需要他更多的变化,便可以感觉到他此时的想法。
他看着他,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让蔺晨没有想到的是,他花了一整年来摸清了这个怪人的大半心思,这个怪人甫一能张口,便能料尽他想做的所有事。
有意思。已近弱冠之年的蔺晨开始有了期待。
等林殊彻底变成了梅长苏,蔺晨会在他出门筹谋有闲暇时,带他去附近好玩的地方,见一些有趣的人。
有一次带他去见未名,未名是个五大三粗却偏偏多愁善感的男子。
走的时候未名伤感的都要哭了。蔺晨看他好生没出息。刚要嘲讽他两句,梅长苏就抢在他前面。“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知交间常有,未名兄需看开些。”
真是的,就你会体贴人。蔺晨心里愤愤。
有一次带他去顶针婆婆哪儿吃醉花生,走的时候想顺两坛子带回去下酒。还没等动手,梅长苏瞥了他一眼,就笑眯眯的说“婆婆,您这花生真是天下一绝,只是从这门出去就再也吃不到喽!”这语气,这声调,前面夸的婆婆高兴,后面惋惜的婆婆心疼,二话没说就送了两坛给他。
哼,就知道你贪吃!蔺晨心里不平。
蔺晨这样一个万事不萦于心的人,这十三年来耿耿于怀的只有这么一件事,要保住梅长苏的命,保他的朋友,保他的知己。
这已然成为他生命里最大的执念。以前他不理解,梅长苏为何要对一帮死透了的人念念不忘。如今他懂了,自己对一个还没死透的人,亦是如此执意。
真是可笑,笑天下可笑之事却总难笑你。
蔺晨想到这微微抬起了头,此时他已气血倒流,面无人色,却带着了无牵绊的笑容,温润的看了看飞流。
飞流被他看的一个激灵。这样的目光,苏哥哥看来,很暖和,蔺晨哥哥看来,浑身不自在。飞流奇怪之余,看到蔺晨惨淡的面色,少年莫名感到了什么。突然就冲下去,推开了蔺晨,学着他的身法,顶了他的位置。
蔺晨的气血突然断了出路,在体内回荡,一下没了知觉。而老阁主面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数,也是心神一震,无可奈何,只能加紧运气,续上未断之功。
直到十方异兽,化成了十座雕像,梅长苏的骨骼,开始有了一丝旧日的形状,老阁主方才收手。先为他通了血脉,确认毒已尽解,再焦急跑到蔺晨和飞流中间,双手各执一脉。此时梅长苏还神志未清,蔺晨和飞流皆已醒转。
蔺晨转而探询的看向老阁主,而飞流却是一副想飞走却飞不动的表情。
老阁主突然仰天长笑“没事了,没事了,你和飞流本来能活到一百岁,现在只能活到九十了。”
“老爹我少活十年你还笑这么开心!谁是你亲儿子!”蔺晨笑恨着道。